201*年8月16日,88歲的姥爺永久離開了我們。這一年,姥姥剛好90歲。
按照農(nóng)村的習(xí)俗,吊唁和發(fā)喪要持續(xù)三天的時間,姥姥年紀(jì)大了,兒女們怕她承受不住,便把姥姥安置在了我家,并安排我照顧姥姥。那幾天,姥姥總是支著身子坐在床頭,大多數(shù)時候就那么坐著,雙手安靜地垂在身上,然后望著屋頂發(fā)呆;有的時候便叫我端杯水給她,然后就順勢問我:“那邊怎樣樣了?”我自然清楚姥姥口中的“那邊”是哪里,但我無法描述具體狀況,更不敢說太多,只能含糊地回答:“還好。”
姥姥聽了微微頷首,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情緒的起伏。
當(dāng)時年少,不懂一個經(jīng)歷過歲月的人的傷悲;此刻想來,一個“還好”恐怕對姥姥來說是最殘忍的回答了。因為我丟給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,留下的狀況只能靠她自己去琢磨。
生命總是在堅強之外又透著脆弱。那種親人驟然離世的感覺,就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突然抽離了你的身體,你拼了命地想抓住,卻只抓到一團(tuán)空氣。我原以為姥姥不會為老爺?shù)碾x世過分悲傷,之后我才明白,是我低估了那個年代的人對感情的詮釋。
在我的認(rèn)知里,姥姥早已剛強到刀槍不入,姥姥是個外冷內(nèi)熱的人,總是刀子嘴豆腐心,年輕時和姥爺吵了不少架,甚至吵到兩人之后分房睡。那個年代的人,骨血里總包含著一絲強硬,一種誰都不讓著誰的強硬。但是,很多時候總是共患難,方能見真情。聽媽媽說,姥爺在棉紗廠做警衛(wèi)員的時候傷到了腦部神經(jīng),導(dǎo)致偶爾會出現(xiàn)精神錯亂的狀況。據(jù)說那時,廠子里進(jìn)了一個小偷,其中一個警衛(wèi)員在搏斗中開槍打死了小偷,不知是槍聲嚇壞了姥爺,還是因為死了人而刺激到了姥爺,總之自那以后,姥爺?shù)木袷艿接绊,時而精神正常,時而意識混亂。于是姥爺被辭退了警衛(wèi)員的職務(wù),又經(jīng)村支書介紹著輾轉(zhuǎn)了幾個其他的工作場所,但是最終也是因為腦神經(jīng)問題不被錄用。找不到工作,姥爺情緒不穩(wěn)定,病情似乎更為嚴(yán)重。一邊是生病的姥爺,一邊是整個家庭的重?fù)?dān),然而姥姥什么都沒說,只是默默挑起了所有的擔(dān)子。姥姥仍舊和姥爺分房睡,但卻很少再和他吵架,而且一日三餐,精心準(zhǔn)備。
起初阿,姥姥和姥爺一齊住在老宅里。老宅坐落在眾多土胚房深處,透過幽深的小徑連之后大街。之后阿,兒孫有了出息,就在大街身旁蓋起了磚瓦房,姥姥搬了進(jìn)去,而姥爺執(zhí)意留在老宅里。每到飯點,姥爺便會穿過小徑來到新房拿飯,兩人為數(shù)不多的見面也只是停留在端過飯和接過飯的瞬息之間。偏偏兩人還格外倔強,寧肯維持沉默的氣氛,也不愿多說一句話。有一次,午飯時間過了很久,姥爺都沒來拿飯,姥姥心中掛念,便邁著步子向老宅走去。當(dāng)姥姥走到小徑入口處的時候,剛好望見了正從小徑盡頭緩緩走來的姥爺。姥姥停下了步子,沒再向前,但是也沒后退,只是伸出手,扶著墻壁,站在一邊等著姥爺走過來;而姥爺蹣跚著步子,慢慢走來。這幅畫面成了我童年記憶中最深刻的部分:一個老人打幽徑深處走來,雖步履蹣跚卻仍然向前;而另一個老人在幽靜的盡頭,扶著墻壁,靜靜等待,雖雙目混沌卻一眼萬年。
我一向不曾理解姥姥和姥爺之間那種微妙的情愫,明明彼此牽掛,卻誰也不說,寧肯始終僵持,也不愿意為彼此退讓一步。兩人一邊倔強,一邊又惺惺相惜。我曾見過姥爺在意識混亂時念叨姥姥的名字;我也曾見過姥姥在姥爺去世后露出悵然若失的神色。于是我很困惑,究竟是生活滋生了感情,還是感情慰藉了生活。之后我慢慢明白,姥姥那個年代的人的感情就像烤面包,以時間來發(fā)酵,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慢慢烘焙,久而久之,那種感情似乎發(fā)生了質(zhì)變,反倒變得更像是親情。攜手一生的人們,維持感情的方式開始由物質(zhì)層面升華到精神層面,靠的不再是甜言蜜語,而是生活中的點滴小事,即使什么都不說,也不會因此而厭棄對方。那個年代阿,感情是簡單樸素的,卻也是最彌足珍貴的。
后記:
我大膽設(shè)想了一下姥姥和姥爺一輩子都沒能說出的話:
姥爺:“生命那么長,幸好有你陪著!”
姥姥:“即便吵了一輩子,也怨了一輩子,可你離開了,我還是舍不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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