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葉蕭蕭,夕陽滿天。
黑山下。
騎士腰懸鐵劍、背負(fù)黑包,踩得落葉簌簌作響。
殘陽時,騎士與惡龍碰面了。
惡龍急道:“你怎么才來?”
騎士低頭道:“對不起,山高不好走。”
惡龍道:“東西都帶來了嗎?”
騎士遞出黑包。
惡龍急忙接過,仔細(xì)查點:“蔥、姜、蒜、花生醬、牛肉醬...香菜呢?香菜去哪了?”
騎士道:“我要先見公主。”
惡龍道:“沒有香菜我是不會讓你見到公主的。”
騎士皺眉道:“你一定要香菜?”
惡龍道:“非要不可。”
騎士用乞求的語氣道:“不能將就將就嗎?”
惡龍道:“決不能!”
騎士為難道:“香菜賣光了,實在買不著。”
惡龍道:“我不管,我只給你一個小時,一個小時后,我若看不到香菜,你就永遠(yuǎn)別想見到公主!”
噌!
騎士拔出了腰間劍。
這是一柄銹跡斑斑的鐵劍。
騎士撫摸劍身,重重呼出一口氣道:“你可知,這柄劍為何銹跡斑斑?”
惡龍?zhí)统鲆焕︿P跡斑斑的鐵劍丟在地上道:“像這樣的鐵劍,庫房里有好幾十捆,我都拿來當(dāng)柴燒。”
惡龍不吃人,但惡龍殺人。
騎士嘆了口氣,惡龍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,遂道:“菜市場但凡還有一根香菜,我也給你找來,可是真沒有了。”
惡龍冷哼道:“你自己看著辦。”
騎士一臉苦澀,道:“能不能多給兩天,我聽說隔壁國家有香菜,只是路途遙遠(yuǎn),一來一回大概要兩天。”
惡龍瞇著眼道:“你可別騙我,我最恨別人騙我。”
騎士道:“我從來不騙人。”
惡龍道:“好,我就給你兩天,兩天后,你若是不能帶香菜回來,可不要怪我。”
2
騎士馬不停蹄趕到隔壁國,找到一位蔬菜大棚主。
這是一位老人,勾腰駝背,拄著一根拐棍,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曬太陽。
騎士道:“老人家,大棚里有香菜嗎?”
老人瞇著眼打量騎士,啞著嗓子道:“啥?”
騎士大聲道:“我問,大棚里有沒有香菜?”
老人問:“啥菜?”
騎士回:“香菜!”
老人道:“不賣!”
騎士問:“為啥?”
老人拍了拍身旁的石頭,示意騎士坐下。
老人道:“小伙子,你買香菜是為了送給惡龍吧?”
騎士道:“你咋知道?”
老人道:“像你這樣的小伙子,我見多了。小伙子你聽我一句勸,別去找惡龍了,他會吃了你的。”
騎士搖頭道:“惡龍說他不吃人。”
老人冷笑道:“一個人被肢解了,的確不能叫人,只能叫耳朵、眼睛、胳膊、大腿、腰子、腸子...”
騎士脊背發(fā)涼,問:“你是騙我的吧?”
老人用拐杖戳地,道:“這都是我親眼所見!”
他緩了口氣繼續(xù)道:“五十年前,惡龍綁走了兩位公主,我和另一位勇士一同尋找香菜送過去。他先我一步到,等我找到洞里時,正看見惡龍將他大卸八塊,一邊哼歌一邊料理。”
騎士面色慘白,半晌,搖了搖頭道:“我必須去。”
老人道:“你不要命了嗎?惡龍叫你找香菜,就是為了要把你做成一道菜啊!”
騎士道:“我有父母和弟妹要養(yǎng)活,只要我能帶回公主,就能得到賞金...”
老人打斷了騎士的話,搖頭嘆道:“既然你如此執(zhí)著,我也就不攔著你了。”
3
騎士帶著老人給他的一把香菜回到黑山。
此時木葉蕭蕭,夕陽滿天。
騎士腰懸鐵劍、懷揣香菜,踩得落葉簌簌作響。
殘陽時,騎士與惡龍再次碰面。
惡龍道:“我等你很久了。”
騎士喘了一口氣道:“對不起,山高不好走。”
惡龍道:“香菜帶來了吧?”
騎士點了點頭,遞出香菜。
惡龍嗅了嗅,沖著騎士招招手,笑道:“進(jìn)來吧。”
騎士咬咬牙,跟在惡龍身后進(jìn)了洞。
惡龍的洞像一條蛇拱出來的,七扭八拐,巖石里鑲嵌了許多腦袋大的夜明珠,整個山洞亮如白晝。
少時,騎士來到一個大房間,有一張大床、一張八仙桌和兩把椅子。
墻角胡亂堆了一些珠寶和鉆石。
左右兩邊各有一道木門。
惡龍一邊往右門走一邊道:“你先在這里坐著,等我確認(rèn)材料沒問題了再來找你。”
騎士不敢亂動,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。
等了一個鐘頭,右邊屋子忽然傳來轟隆一聲。
那是什么聲音?
騎士推開木門,見惡龍?zhí)稍诘厣,面色發(fā)青,口吐白沫,右手攥著一把鐵勺。
中毒了?
騎士正要上前查看,一道嘶啞的笑聲從門外傳來,是賣香菜的老人。
老人滿面紅光,顫巍巍地來到門口。
他眼睛里的仇恨幾乎凝成了實質(zhì)。
騎士心驚,下意識讓開路。
老人走到惡龍身邊,蹲下試探鼻息,冷笑一聲,左手握住拐杖中央,右手緩緩上抬,這拐杖里竟然藏著一柄細(xì)劍。
劍寬一指,長三尺,劍身锃亮,平日里沒少磨。
寒光一閃,細(xì)劍刺向惡龍脖頸。
騎士拔出銹鐵劍來攔。
老人終究年邁體衰,他的劍被騎士的劍打偏,只刺中了惡龍的肩窩。
老人怒道:“為何要攔我?”
騎士道:“你為什么要殺他?”
老人道:“他是惡龍,他吃了我哥哥,每年還要再吃一個騎士,這難道不該殺嗎?”
騎士道:“你哥哥?”
老人道:“五十年前,和我一起的那位勇士就是我的親哥哥!”
老人拔出劍,劃向惡龍的脖子。
騎士錯步上前,奪下老人的劍,扔到一邊,道:“也許他當(dāng)年吃了你哥哥,但他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吃人了。”
老人問:“你怎么知道?”
騎士道:“他要是想吃我,早就動手了,不會讓我等著他。”
老人怒指騎士道:“糊涂!吃人的人從不說自己吃人。”
騎士護(hù)在惡龍身旁,搖頭道:“我沒見過惡龍吃人。”
老人氣的眼前發(fā)黑,顫著手道:“你難道要等他吃了人才動手嗎?”
騎士搖搖頭道:“我不會對他動手。”
老人氣急攻心,跌坐一旁,恨恨道:“糊涂!糊涂啊!”
4
騎士像一尊雕塑立在惡龍身前,老人根本沒機(jī)會下手。
老人道:“好好好,既然你不準(zhǔn)我殺他,先將他綁起來,免得醒過來殺了你我。”
騎士覺之有理,找了幾根麻繩,把惡龍捆在柱子上。
惡龍低垂著腦袋,嘴角流出酒紅色的口水,掛在黑色虬髯上。
騎士問:“他為什么會昏過去?”
老人道:“五十年來,他每一次吃的香菜上都有我留下的特殊毒藥,直到今天,他體內(nèi)堆積的毒素才徹底爆發(fā)。”
騎士又問:“他會死嗎?”
老人搖頭道:“不會,他只是不能再變成龍罷了。”
兩人談話間,惡龍醒了。
他晃了晃腦袋,眼睛開始聚焦,焦點落到老人臉上時,他怔住了。
惡龍顫聲道:“弟...弟弟?”
老人和騎士:???
老人罵道:“你這個惡魔!還我哥哥命來!”
老人提起一口氣,踉蹌地奔到惡龍身邊。
騎士扶住老人的胳膊,往后退了兩步,不讓他靠近惡龍。
老人指著惡龍的鼻子罵:“你這個天殺的惡魔!你就該下地獄!”
惡龍急的眼淚要掉下來,道:“弟弟,你不認(rèn)識我了?我是你哥哥啊!”
老人呸了一聲道:“誰是你弟弟!你這條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龍!”
騎士扶著老人坐下,道:“老人家,你先別著急,有話慢慢說。”
惡龍道:“對對對,別著急,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。”
老人道:“誤會?有什么誤會?”
惡龍道:“弟弟,你誤會我了,我真的是你哥哥。當(dāng)年,惡龍綁走了兩位公主,我和你一同被選為勇士營救公主。惡龍說,讓我們找蔥姜蒜、生抽、老抽、甜面醬、小米椒...香菜送給他,他就把兩位公主交給我們,對不對?”
老人沉著臉,默不作聲。
惡龍又道:“我們找遍了王國的菜市場,其他材料都找到了,唯獨沒有香菜。我們請求惡龍寬限兩天,你我一左一右出國尋找香菜,并約定在山下碰頭。我在王國東邊的國家找到了香菜,回到黑山時,沒見到你留下的標(biāo)記。”
老人悶哼了一聲。
惡龍接著道:“國師說惡龍十分兇殘,是個吃人的惡魔。他雖然說找到香菜就讓我們帶走公主,但是我擔(dān)心這是他騙我們的話。所以...”
老人打斷惡龍的話,道:“所以你就先進(jìn)了洞,想一個人帶公主回國接受獎勵是嗎?”
惡龍道:“不,我只是不想讓你涉險。可是,我沒想到惡龍是個說話不算數(shù)的小人。他見我?guī)Щ亓讼悴,就要吃?..”
騎士道:“那你是怎么變成惡龍的?”
惡龍道:“來之前,國師傳給我一道身體置換的咒語,當(dāng)時我被他丟進(jìn)鍋里,就念動咒語,醒來時,我就變成了惡龍。而我的身體,已經(jīng)被卸成了許多塊浮在鍋里。”
5
惡龍一邊哭一邊說:“這些年來,我躲在山上不敢出門,吃喝拉撒都...”
老人怔怔地看著惡龍,忽然站起身,顫顫巍巍地走向惡龍。
他來到惡龍身前,仔細(xì)打量著惡龍,道:“你,你真的是我哥哥?”
惡龍哭著點頭。
老人問:“那,那你知道我們七歲時看到的那位洗澡的公主,是哪一位公主嗎?”
惡龍道:“是大公主,我記得她背...”
噗呲!
一把匕首戳進(jìn)了惡龍左肋。
惡龍睜圓了眼睛,不敢置信地瞪著老人。
噗呲!噗呲!
那把匕首又連續(xù)插在了惡龍身上不同位置。
老人的身體擋住了騎士的視線,他還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。
只見惡龍忽然口吐鮮血,垂頭不動了。
老人大笑道:“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!你就是惡龍!”
騎士上前奪過老人的匕首,探探惡龍的鼻息,已經(jīng)沒了。
騎士怒道:“他是你哥哥,你怎么能殺了他?”
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,淚流滿面道:“哥哥?呵呵,惡龍的鬼話你也信?”
騎士道:“他說的不對嗎?”
老人咳嗽了兩聲,道:“不對!我們是八歲的時候偷看的大公主!我哥哥是個數(shù)字控,他絕對會先說‘不是七歲是八歲’。惡龍能奪走我哥哥的記憶,但是他奪不走我哥哥的性格!”
騎士道:“那...那已經(jīng)是五十年前的事了,也許你哥哥已經(jīng)變了性子,你不該這么草率地殺了他的。”
老人冷笑兩聲道:“樣貌會變,記憶會減,但心底的東西絕不會改!”說罷,嘴角多出一道黑血,竟是服毒自殺了。
騎士神情沮喪地看著惡龍,長嘆一口氣道:“你倒是先給我個公主再死啊,我跑了那么多單,一個公主都沒拿到,怎么拿一個公主就那么難?”
繁星點點,晚風(fēng)呼呼。
騎士腰懸長劍,垂著腦袋走下山。
這一單又黃了,又跟快到手的賞金說拜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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