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秋的時候,奶奶打來電話,問我們回不回去,爸爸猶豫了一下,終究是因為工作忙,跟奶奶道了歉。
長長的嘆息流經(jīng)電波,穿過空氣,打在我的心坎里。我在一旁聽著,心里是想回去又不想回去。
晚上,十五的月亮圓在墨色的天幕上,我坐在窗前,望著那圓月周邊熒熒的余暈,一時間心思倦怠,靡靡欲睡。雀鳥撲拉拉地掠過天際,齊整的羽毛是箭簇沖撞下片片在月光下黃得發(fā)亮的葉子,掉落下的葉子一片又一片,遮住了我的眉睫……
記憶是條河,她是從哪里開始奔流直下的呢?我的城市拔起高樓大廈,河水沿著玻璃幕墻一路奔跑一路歌,最終停在了我的故鄉(xiāng)金州亮甲店的一個小屯子里。
天空蔚藍(lán),白云零碎,陽光大而刺眼,雀躍的陽光下,爺爺在河套里撿石頭。叔叔家的小弟弟吵著要游泳,爺爺就在河套里將沙子一把一把地挖,而一些大大小小的石頭則被丟向河套兩旁,儼然成了我童年的鐘錘,“當(dāng)――當(dāng)――”
弟弟麻利地褪了衣服,紅綠的大花衫被冷落到了一旁,衣服上的山茶花開得模糊而妖嬈。河套兩旁的花也不遜色地開著,百日草一大盞一大盞,染紅了小河岸;紫色的馬藺開在河的那頭,枝葉晃動,輕舞翩翩;還有那耳鬢廝磨的萬壽菊和一串紅,笑說這歲月鉤沉,微微咀嚼著河畔腥咸的泥土,將那日色掉落的皸皮一同咽下……弟弟在河水里揚(yáng)起小腳丫,河水蕩波嘩啦啦,水滴飛濺至我的臉上,我嗔怒瞅向他,他扯了扯下眼皮,回了我一個鬼臉,像是在笑我扭捏的樣子。我瞪了他一眼,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水,挽起褲腳下了河去。
我當(dāng)時年歲小,卻早已有了害羞心,像弟弟那般脫個精光便下水的行為是絕對做不來的。我懸著一顆心,著水向爺爺移過去。爺爺那時年逾古稀,身體卻仍舊硬朗,面龐黝黑溝壑縱橫,我望著他的背影,那身形好似一堵厚實的墻。爺爺是村里有名的赤腳醫(yī)生,診所是高高的二層小樓,小樓俯瞰著我們的村子,守護(hù)著我們屯,無論刮風(fēng)還是下雨,一個電話催過來,爺爺背上藥箱帶著頭盔騎上摩托,鉆進(jìn)稠密的小山溝壑,繞過蜿蜒曲折的小河,向著需要他的煙火人家就過去了。爺爺學(xué)過獸醫(yī),能給人配藥打吊瓶之外還能給豬扎疫苗。有一次我發(fā)高燒,爸爸連忙開車把我從縣城直接送到了爺爺奶奶家,爺爺說要給我扎小針,我心里一哆嗦,在廚房炒栗子的奶奶知道了,蓋上鍋蓋,連板栗也不管了,就趕到炕上抱著我,捂住我的眼睛安慰著說,扎屁股針一點兒也不疼,像被蚊子叮,像被小蟲咬,總之左右不過癢一癢,那時燒得迷迷糊糊的我,心里既是不安也有惆悵。奶奶長滿厚繭的一只暖手,隔絕了我與外界的唯一一抹光,無邊的黑暗捂熱乎了我的雙眼,私以為人生漫長,萬事不過風(fēng)過耳,只要閉上眼,著實可以擋住這世間太多破爛與j惶,無奈那時的我絲毫沒料到,黑暗只會給人增加無邊的恐懼,未知的下一秒帶給你的絕對可能是那鉆心的疼痛!幼小的我體內(nèi)藏了強(qiáng)大的爆發(fā)力,原來所有的忍耐,不過是暴風(fēng)雨前的寧靜,隨著注射器沒入我血肉的那一刻,我嗷的一嗓子聲音直沖房上橫梁,空氣中微微浮動的粒子一下子多了起來,小小的木屑在房內(nèi)游蕩,耳畔傳來的是爺爺不住地笑聲,“這孩子嚎得怎么跟豬叫似的呢?”廚房柴火噼啪,燃燒著發(fā)出快樂的低吟,我的內(nèi)心燥熱著,鼻尖忽然嗅到一股糖炒栗子的馨香,我的眼角一時間便涌出兩股熱淚來……
這淚流得著實荒唐,起初是斷了線的珠子,到了后來便是脫韁的小獸,濕了頭發(fā)濕了衣裳,濕了自己這顆落魄心!
于是猛然地睜開眼,看到這周圍闃寂無人,頭頂是一輪涼月,眼前哪還有我的小小村莊呢?樹影搖晃,風(fēng)聲鶴唳,鬼影隨行……這是我的城市,每當(dāng)坐在這里,我不禁又要閉上眼開始再憶起我的故鄉(xiāng)了!這十五的月圓夜,我的爺爺奶奶一定正在院子里漫步,和我一同仰望這亙古的天幕吧!我幻想自己的跫跫足音跟在他們身后,云過來,我與他們一同站在影子里,云過去,月亮的光華一同照亮著我們。我的衣裙上沾染了夜晚的露水,心里頭想著的是杜工部的那句“露從今夜白,月是故鄉(xiāng)明!
我的故鄉(xiāng)孕育了我的父親,孕育了我最愛的兩位淳樸老人,當(dāng)我踏上故土,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在吸引著我,讓我隨處停留?擅慨(dāng)我想起故鄉(xiāng),心里頭卻時時擰著一股勁兒,力量的兩端是我都難以割舍的:我的城市與我的小屯,于是內(nèi)心愈發(fā)的傷感……縱然我身居城市,可我絕對不會厭倦故鄉(xiāng),即使有一天我愛的土地老了,疲憊了,我也依舊記得它在我肺葉里蕩滌過得晚風(fēng)清香。法國詩人巴什拉在他的隨筆集《水與夢》中寫到:我的故鄉(xiāng)與其說是一片寬闊的地方,不如說是一種物質(zhì);是花崗巖或土,是風(fēng)或干旱,是水或光亮。正是在故鄉(xiāng)我使自己的遐想得以物質(zhì)化;正是通過故鄉(xiāng),我的夢有了它適當(dāng)?shù)膶嶓w;向它,我詢問我的基本色彩。巴什拉的話,我時時重溫起,每每都似醍醐灌頂。
靜靜的夜晚美,圓圓的月兒亮,大地上,爺爺用干凈的鄉(xiāng)音唱:“月亮走,我也走,晚風(fēng)悠悠吹,小河靜靜流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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